昖泴子
——盐罐子——

鸽子博客,擅长咕咕咕
2018-03-10  

【顺星】如意(上)

标题的意义是读起来顺口
哆哆嗦嗦扯了些没营养的
双狙击爆好嗑
私设如山
[sorry,顾顺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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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星拿着手里的果汁,仔细端详有三分钟了。
    
    这款果汁和市面上别的饮料没什么区别,罗星拿在手上的是葡萄汁,那种深紫色的液体像他曾经涂过的药水。透明塑料瓶子,瓶身做了防滑的凹凸纹理,贴的包装上用金边醒目勾着五个大字。
    
    【躺着逛超市】
    
    可不是么,罗星暗自发笑,虽然他现在的样子还不算躺着,但也跟躺着差不多了,没费大力气。
    
    三年前的事情像梦一样,如今那些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好像已经变得遥远陌生。罗星还记得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曾经有过多少壮志凌云,后来就有多少执念去放下。
    
    生活逐渐变得平静了,王牌狙击手的眼睛也只能用来发现包装广告而已,他习惯性的自嘲,把果汁放进膝盖上的篮子。
    
    有点冷啊。他想,方才从冷藏柜拿那瓶果汁就应该赶快放手的,只是几分钟功夫,寒意就快爬到胸口了。

    没办法,接受自己有多无能已经成为固定的演习科目。
    
    退伍以后,罗星的身体变得十分糟糕。虽然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手术,命算是保住了,可受损的脊柱神经仍旧难以修复,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生活。无法站立,无法持物,头晕嗜睡,身体的温度变化都要看老天做主,抵抗力直线下滑。别说扛枪打仗了,生活连正常人都不如,罗星这样要强的性子竟然熬下来了,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也许很多事情习惯了便能忍受下来,习惯别人的目光,习惯日复一日的摔倒,甚至习惯楼下广场舞的大喇叭。他好像没什么不能适应的事情了,如此,来自我麻痹。
    
    “尝一下新品XX酸奶吧。”导购员甜美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罗星把手搁在轮椅的操纵杆上,转了过去。
    
    那姑娘旁边围了不少人,她没想到罗星也会转过来,端着托盘冲他笑了笑,拿起一小杯酸奶递给身后的同事,抬抬下巴示意他送到罗星跟前。
    
    其实不用了,罗星想说,他可以开过去的。
    
    他的轮椅是电动的,性能十分可靠,爬坡上坎毫无难度,连楼梯都可以上,不过就是慢得很了。
    
    他现在也就能挥挥手,拿点轻巧的东西,多的事干不了,拐棍都拄不了,便只好坐轮椅。毕竟他一度失去了肩膀以下的身体控制权力,就算经过长期的康复训练,也仍然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坐卧。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这架电动轮椅确实帮了不少的忙。
    
    “谢谢。”接过酸奶,指尖沾到丝丝凉意,罗星留了神,只浅尝一口,大概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再开着轮椅凑到近前。
    
    “常温变质吗?”
    
    “不会的,常温和冷藏都可以,这套酸奶原价是XXX现在活动打折只需要XXX还附赠一个马克杯哦,您……您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搬到门口去?”
    
    导购姑娘的词儿背得不错,说到最后,飞快瞟了眼罗星的腿,又临时改话。
    
    “好的,谢谢了。”罗星轻车熟路的从兜里抽出一张快递单,上面写好了地址邮编联系电话之类的信息。姑娘愣了愣,伸长脖子似乎在打量旁边还有没有跟着的人,确定罗星是独一个以后,便也接过了单子。
    
    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罗星想,他也没有脆弱到非得别人来照顾的地步。

    他还有个姐姐,刚好是在三年前离婚,和夫家闹了很多矛盾,但拼死拼活把刚生下的女儿留在了身边,之后便回娘家住着。
    
    罗星一向是不愿家里人为自己操心的,他早早参军入伍,报回去的都是喜讯,出事之后,也仍然不希望变成拖累。赶来的父母只待了两月,罗星转回国内,清醒之后便天天催促他们回去,讲了自己有多少积蓄,退伍后待遇如何;在这边康复中心修养,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用太过担心,你们应该回去帮助姐姐重新生活云云……
    
    总之,固执的决定要留在这里,留在临沂舰靠岸的地方,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坚守的东西了。
    
    刚开始确实感觉压抑,罗星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该干什么,甚至想过还不如一枪把他打死。很多时候轮椅停在路口,他看着猩红的禁行指示灯,便想冲上斑马线一死了之,但最后制止住了,因为他没办没法忘记那片碧海蓝天。
    
    他可是罗星啊,这辈子如果没有死在战场上,那就不该死在任何地方,任何另外的地方都算掉价,他必须好好活着,活到喘不过气睁不开眼,活到自己觉得活够了没有任何遗憾了,再去死。
    
    感谢这个世界日新月异,什么东西网上都能买到,都能送货上门,给罗星省去了许多麻烦。

    导购姑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戳戳旁边的男同事,小声问道:“你看见没,刚才那个帅哥。”
    
    “什么,谁啊?”男导购有点反应迟钝。
    
    “就刚才,要送快递那个,看见没?他眼睛真好看啊,干干净净的,比柜台上的宝石珠子还漂亮……可惜了,为什么是坐轮椅呢。”
    
    “怎么,你还喜欢这种类型的啊,帅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残废……”“去去去!你这人真讨厌,嘴里没个轻重,看不起残疾人啊?”

    罗星此刻也听不到这些争论了,他拐进零食专区,一排排货架上都是花哨的包装袋,看了两眼,忽然又想起什么,退回到之前的路口。
    
    眼前是一整架的口香糖。
    
    熟悉的绿色包装让他思绪突然飞跃到从前,想起他还在部队那阵,曾经就有个人特别爱吃口香糖,薄荷味的那种。
    
    于是他决定买一罐回去,仔仔细细从下往上看,嗯这排是西瓜味,这排是柠檬味,这是草莓味,这是……一直看到最上面,才发现薄荷味。罗星伸手去够,本来货架也不算太高,只是他又坐着,难免差了些位置,便没够着。
    
    “需要帮忙么?”那导购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也不晓得方才激动些什么,看罗星的眼神倒是挺真诚。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罗星抱歉的笑笑,在姑娘吃惊的目光中,摁下抬高按钮,坐垫和靠背托着他平缓地升起来。
    
    一出手,轻轻松松拿到薄荷味的口香糖。
    
    “那就帮我也拿一罐。”突兀的插进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罗星赫然转过头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插着裤兜走过来。
    
    “顾顺?”他怎么会在这儿?

    顾顺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带着那么点不着调的痞气。“唷罗星,好久不见啊~”这样说了,摆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衬在他俊逸的脸上,简直对异性暴击率百分之百了。

    导购姑娘眼睛都不带挪的,罗星心里直犯嘀咕,又拿了一罐口香糖扔进篮子,没好气的说着,“你这么闲的吗,还有时间来逛超市。”顺带把轮椅放了下来。

    “对啊,我放假了。”专门过来找你的,这句话顾顺没敢说,他一时没想明白罗星为什么这种语气,毕竟那是一种同性之间最出风头的会被其它人鄙夷的定律。
    
    “你一个人在这儿?”很快把杂念抛到脑后,顾顺想起来他跟着罗星乱逛的主要目的了,很有点洋洋得意“之前杨队他们不是去看你了吗,还跟我说你住在康复中心?这不扯呢么,我今儿绕了半天都没见你回去过,说,是不是私自搬出去住了?”

    罗星一时被他堵得哑巴了,半晌反应过来自己也没必要理亏啊,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关你什么事,我搬出来住家里人知道,康复中心也按时去,该干嘛干嘛又没耽搁事儿,你拽什么?”

    顾顺大约是没想到他还跟从前一样嘴硬,吹胡子瞪眼憋了半天,蹦出来几句“那,那你也不能乱报情况啊!一队他们多担心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陆琛徐宏该服从安排也就调遣下去了,就你最清高,自己个儿白身出户,说得好像能混的多牛似的……”
    
    罗星的脸冷下去了,顾顺越说越小声,好像也意识到这么怼人不对,但他其实没想气罗星的,谁知道这一打照面又开始惯例互损了。
    
    算了,没意思,罗星把嘴边的冷嘲热讽都咽了回去,不想跟顾顺计较了。
    
    曾经他也是那种心高气傲要把老天捅个窟窿的主,但那也是曾经了,现在他告诫自己最好不要生气,保持平常心,修身养性做个隐士吧。
    
    “好好好,对不起,是我胡说八道行吧,你就别往心里去。”顾顺在罗星眼里还是老样子,可反过来就不同了,顾顺看着他清减的脸庞,心里忽然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
    
    他们曾经也是很熟的,熟到睡一个上下铺的程度。那时候顾顺还只是傲,没有那么圆滑,罗星也只是傲,不讲太多道理。两个人一天到晚较劲,打靶跑步格斗匍匐,干什么都要争,拌嘴也不客气,互相的老底都是能随便抖落出一二的。
    
    那时候罗星虽然比他矮上一些,实力却也是不容小觑的。几次没留神就被摁到地上,罗星拿膝盖顶得他胸口发闷,也不说话,眼睛就告诉你“拽啊,你继续拽啊,怎么不跳了,垃圾。”准能把顾顺气得一蹦三尺高,非得找回场子来不可。

    直到他们成为优秀的狙击手,直到他们分开去守卫祖国的疆土,他都很肯定的想着——可能这辈子就跟罗星杠上了吧。
    
    事情总归是不如人意的,罗星便像那颗划过天际的流星,这一生也许只能拥有短暂的夺目了。
    
    轮椅上的罗星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虽然蓬松的外衣盖住大半身体弧度,但就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也足够暴露他的单薄了。领子拉高,绒毛便蹭到脸颊,下面是遮也遮不住的病容,整张脸惨白惨白的,若不是眉宇间仍留着他的傲劲,顾顺都快认不出这是罗星了。
    
    “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罗星横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着,那双狭长的眸子褪去几分凌厉,倒让人愈发的想亲近了。
    
    “没,就想看看你。”
    
    现在的罗星还算是比较有生气,也不知道是逞强还是真的已经看淡。“我来拿吧,你还要买些什么?”说着,便去拖他的篮子。
    
    “欸等等,不用……”
    
    “拿给我吧。”
    
    罗星压根争不过他,手还没在篮框上挂住,东西就被顾顺拖走了,那力道不容他反抗,顿也没顿一下,只得慨叹差距悬殊。

    站半天的导购姑娘也不知道看着他俩想到了什么,给顾顺递了个激励的眼神,飞快跑开了。
    
    “你呢,最近怎么样了。”

    罗星开着轮椅,顾顺走在他旁边,不多半步也不少半步,规规矩矩拿着篮子,倒比刚才顺眼多了。
    
    “没什么,还是待在蛟龙,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羡慕不?”
    
    “嘁,你以为你小李飞刀啊。”罗星失笑,顾顺依着他的话头往下编,啰啰嗦嗦全是吹嘘自己有多厉害有多少人败在枪下给中国海军挣了多少面子,不过,倒也不算全是瞎话。
    
    “那李懂呢,他怎么样了?”问到曾经的搭档,罗星语气都郑重起来,顾顺撇撇嘴,一扬下巴“当狙击手了,还行,但跟我比起来差远了。”
    
    “别闹,我问正经的。”罗星伸手拍了拍顾顺,示意他说具体。“是啊,他是当狙击手了,前两年我估计他们跟你讲过,安排到训练营去了。再出来可没像当时被你选上观察员那样容易,那届也有尖子,俩人鏖战到最后,那小子爬悬崖上实在是没力气了,打完最后一枪给抬下来的。”
    
    “……是我耽误了他,不过现在能坚持下来也好,他会成为优秀的狙击手的。”罗星垂下头,似乎陷入了回忆。
    
    “怎么就怪你了?你又没亏待他,多少东西从你这儿学去的,要没你在前面领路他能想当狙击手?”
    
    叹了口气,罗星流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自己毛病也不少,他现在已经比我优秀了,蛟龙一队会重振旗鼓的。”
    
    “什么重振旗鼓?”顾顺忽然把胳膊挂到罗星肩膀上“蛟龙永远都是斗志昂扬!”
    
    “喂,你把手松开,重死了……”顾顺弯腰贴了过来,那张脸也放大在眼前,罗星拿不住他要做什么,只觉得别扭。想掰那只勾住脖子的手,搭上去了才反应,自己根本就是蚍蜉撼树,哪能搬得动他。
    
    “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刻意压低的声线给顾顺平日轻飘的语气裹上几分稳重,罗星看他严肃正经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那些尘封的记忆像开闸似的从脑海里涌出。
    
    他们曾经也是很熟的,熟到睡一个上下铺的程度。那时候顾顺有很多传闻,传他一个月换三个女朋友的,远比传他喜欢男人的多。可罗星作为同班的战友兼室友,是知道内情的,他知道后一个听起来最不可思议的传闻,其实是真的。
    
    顾顺真的喜欢男人,那是一个没太多顾虑的庆功会的晚上,他笑嘻嘻的承认,罗星反应过来的时候酒瓶都滚到了脚边。
    
    他说顾顺你脑子没毛病吧,瞎编什么,顾顺也是这样忽然就正经起来,顶着满眼血丝越过餐桌,勾住罗星脖子,一字一句的说。
    
    【我喜欢你啊】
    
    这件事没有下文了,没过两天他们就分配到不同的部队,罗星也强迫自己忘记这句话——就算想起来了,也当是喝糊涂的醉话,再和顾顺联系的时候,字里行间也没有任何异样。
    
    后来经历了太多事,罗星渐渐真的忘记了,关于顾顺的记忆只剩下部队和烈日,其它的东西都打包关在最深的角落里。
    
    毕竟他想,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你松开!”
    
    终于醒悟过来,罗星射向顾顺的视线中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让他看了个措手不及。
    
    “罗……罗星?怎么了?”顾顺慌张起来,但他本是没必要慌张的,这一下乱了阵脚,罗星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他咬咬牙,抚上操纵杆往后一仰,轮椅嗖地退出好几米
    
    “别过来!”他呵住顾顺“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
    
    顾顺心里呐喊着,他站在原地,脸青了又白,肩膀不自觉的抖动着,拳头握得篮子嘎吱嘎吱直响。
    
    为什么还是这样?
    
    他看着罗星防备的眼睛,心里像有把刀在剜似的。
    
    我就这么让你避之不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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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顺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壮人胆,他搂着罗星,就这样直愣愣的把心掏出来了。

几乎就是白送那样,混不要脸的塞过去,也不管罗星脸上除了惊愕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他压根不敢多看,怕要是罗星讨厌他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在这之前的暗恋已经有无数个日夜了,也曾经为这份爱慕辗转反侧。顾顺很少患得患失,但他的直觉确实在往后得到了印证,如今想想,不管相互之间如何定义这份感情,只要在一起,这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我喜欢你啊】

话音刚落下的时候,罗星也僵住了。他那天喝的很少,几乎没怎么上头,神智自然十分清晰。但他接下来的反应却像喝醉了一样,捞起滚到地上的空酒瓶,差点就往嘴边凑,让人看着啼笑皆非。

顾顺知道这时候他的心已经乱了,像罗星这样冷静的,甚至有些时候显得刻板的狙击手,本是应该最擅长不为外物所动的。

到最后罗星也没有接话,他沉默的样子让人倍感压力。顾顺觉得自己应该高兴,至少不是拒绝,至少他动容了,这不就证明还有机会吗?

但事情总是不如人意的,那天晚上庆功会结束后,罗星就开始躲着他了。相聚的日子所剩无几,顾顺越想越着急,第二天晚上便气势汹汹的去食堂堵罗星,想叫他给个痛快。

“我是哪里表达错了叫你误会了?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不知道。”

“你别怕,跟我在一起吧,谁敢碎嘴我撕了他!”

“让开。”罗星的声音像在死死压抑着什么东西,偏偏顾顺看不出来,以为他是榆木脑袋还没开窍。毕竟在顾顺的认识里,罗星对他也一定是有着这样特殊的感情的,只是苦于世俗束缚,无法真实表露出来罢了。

就凭那些硝烟中的对视,凭操练场上肆意挥洒的汗水,凭相拥而眠呼吸同步的默契,顾顺就敢断定罗星对他是有感情的。这和普通的搭档不同,他们心意相通,甚至可以说情投意合,就差迈出最后一步而已。

就从没想过会是错的。

罗星对他笑的时候那也是笑得真好看。他叫别人滚,却对自己说你是傻子吧;他叫别人注意安全,却对自己说干脆摔死你算了;他叫别人留守据点,却对自己说,待着这里等我回来……顾顺觉得这就是爱了,他怎么会理解错呢?

重重撂下餐盘,罗星的话却给了顾顺当头一棒。

“我不想看见你!”那眼中似乎是夹杂着恨意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比太阳还要灼人目光。

“躲开,离我远点!”

顾顺见他这样,火气也蹭蹭蹭上来了,仿佛受到背叛一般,气急败坏地拽住罗星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躲我,为什么用那副神情看我,我有那么让你讨厌吗?顾顺的问题太多了,多到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想也许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罗星还会像往常那样踢他的床板叫他下来,眉开眼笑的分给他几颗据说是姐姐寄过来的果脯,甜得他嗓子眼直发痒。

“没有为什么,你最好马上在我面前消失!”罗星像要与他划清界限一般,挣脱顾顺的手,用肩膀撞开他走掉了。

原来是这样?顾顺只觉山崩地裂,幻想的泡沫还未成型便粉碎在了空气中,到头来竟然是他一厢情愿吗?

他无法想象,难道罗星跟那些普通男人一样,对同性相爱嗤之以鼻,甚至会恶毒的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吗?

他以为他会懂的!

已经来不及了,很快两个人就作为狙击手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顾顺纵然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但命运的齿轮也已经开始旋转了,谁都没法重来。

接下来几年,网络成了唯一的交流方式。罗星的问候还像往常那样絮叨无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朋友。

愈加忙碌的他们背负着责任与使命冲上前线,顾顺也担心过自己哪天有去无回,但他不是怕死,怕死就不当特种兵了。他只是很不甘心,他还没有追到罗星,怎么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做鬼了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不能再错过了,顾顺压下心头的悲愤,在超市喜庆的音乐里扯出一个滑稽的笑容。

“少装蒜,你知道我的意思。”轮椅上的罗星又恢复了今日初见时的淡然,这三年来他也许没有学会做别的事,仅仅心平气和的认清现实,就已经足够被人夸耀了。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就不能让他再装装好兄弟的样子吗,顾顺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可怜过,他几乎是飞蛾扑火般盲目的想靠近罗星,而结果也总是如出一辙。“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就当给我个机会不行吗?”

“你没有错,当年……是我态度不好,抱歉。”罗星复杂的看着他,昔日那批学员中最是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顾顺,此刻像个闯了祸回家认错的孩子。而他呢,那个恃才自傲的所谓的榜样标兵,如今也瘫软在安逸世俗中了。

他拿什么来跟顾顺置气?没有了,什么都没了,所以不要跟他争。

“你不懂!”顾顺好像又变回了年轻时暴躁的样子,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摇摆他的神经。 “你觉得我是闹着玩的吗?你觉得我在骗你吗!”不然为什么能那样风轻云淡的揭过篇去?

花会凋谢,玉会碎裂,钻石却永远都是自己的样子,罗星又怎么会跌入尘埃里呢。他在顾顺眼中仍旧璀璨夺目,仿佛这世间所有遥不可及的美好愿望。

凡人便妄想着把这片云烟攥在手里。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执念如果能凝成实物,那么顾顺已经拥有整片大陆了,他近乎着魔的想着罗星,想他的眼想他的唇想他从内到外的一切。

“我爱你。”

所以无法忍受没有结果的结果。

步步逼近,顾顺堵住了身前的道路。罗星下意识握着手柄往后退,轮椅冷不丁撞到货架上,几袋薯片顺着他的肩膀往怀里掉,也只能松手作罢。

躲是躲不开了,罗星叹气,额前的刘海在鼻梁上投出一片阴影。他本是张口欲说些什么的,临了又变卦咽了回去,仿佛深思熟虑以后,才幽然道: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往后别说这种话了。”

二十岁的时候,并不在乎放手一搏,三十岁的时候,才明白当下的决定有多艰难。罗星快满三十了,以后能活多久还不好说,他知道这是赚来的日子,得好好活,可顾顺的执着确实让他动摇了。

动摇了分毫,他仍然决定自己一个人平稳的活下去,不再折腾别的事情。他没有任何东西去赌了,输不起,就不要入局吧。

听在顾顺耳中,这句话便是千里之遥,他只觉心中残存的念想像放烟花一样炸得稀烂,再怎么拼凑也摆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好,好!我走,没人碍你的眼,你该高兴了吧!”罗星诧异的抬头看他,顾顺的面容已经有些扭曲了“我替你撤侨,替你训练李懂,替你去委内瑞拉给中国海军争光,我能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现在,我对你已经没有半分价值了,是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罗星终于按捺不住,一掌拍在托盘上,手背全是凸出的青色血管。

“派你去一队是上级的决定,你是狙击手,是人民子弟兵,难道做这些是给我看的吗?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吗!”

何其幸运,顾顺有这个机会去承担责任,那是他梦里千万次向往着的东西,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的愿望。怎么就这样轻贱的从顾顺嘴里说出来了,他又怎么能,怎么敢这样说!

“你简直不可理喻!”

终究还是剑拔弩张,顾顺口不择言带来的效果十分显著,罗星仿佛回到了从前,眉间凛然,带着不容挑衅的意志。

明星煌煌,凌云蔽日。

“我?不可理喻?呵呵……”顾顺弓着腰,晃晃悠悠往后退了两步,“罗星,罗星……”他低吟着用手盖住自己大半张脸,身子微微颤抖,仿佛从胸口迸发出一股抑制不住的,疯狂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渴望。

想拥抱他,想占有他,想亲吻他的嘴唇,想啃舐他的肌肤,想就这样不顾一切!

如果有选择就好了,顾顺的眼眶里泛起酸涩,他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复心情。

“你走吧。”

轮椅开到近前,罗星仰头看他,领上的绒毛滑到了脖颈,压在耳朵下面。“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多陪陪父母,干点正事,别再来了。”他拿回篮子,冰凉的指尖在掌心摩挲的感觉,让顾顺愣住了。

下一秒,便是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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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超市,行驶在回程的路上,夕阳打过行道树,投在地面便是斑驳的树影,拖得很长很长。罗星恍惚的操控着轮椅,脑海中还未除去顾顺的影子,很多话他也想问自己。

但说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后悔。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七年前的罗星不会想太多。也许只是单纯的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对顾顺发火也是,躲着不见他也是,仅仅这样的逃避下去无法解决任何事。

本来是早该了断的,或许他也曾经存了别样的心思,才不负责任的装作无事,去可笑的维持什么“友谊”。这样说的话,过错还在他身上,早知道有今日,自己就不该优柔寡断的。

顾顺还很年轻,他的眼神还跟从前一样锐利,他的身体还像从前那样矫健,他还像初见时那样英俊挺拔,他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总而言之,真的没必要把时间耗在自己身上。虽然决定要好好活着,可这生活毕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罗星不知道说服自己多少次,才勉强过着日复一日希望与绝望此起彼伏的时间。所以不需要谁来与他共患难了,这样只会让他更痛苦,更内疚。

他可是罗星啊,是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

“小罗回来啦?”快到楼下了,坐在铺子门前的老大爷跟他打招呼。

“嗯,你好周师傅。”罗星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去康复中心,对邻里街坊还是有些认识的。

“吃饭了吗?”

“还没,这就回去吃。”

“成,你要是哪天有空就来我家尝尝我的手艺,炖那蹄髈可香了,隔三条街的猫都能给馋过来。”周师傅是个鞋匠,平常帮人补补鞋子,修修锁链,生意算不上好。他的铺子只是个小门面,儿子女儿都在外地打工,前些年死了老伴,便自己一个人生活。

“好的好的,谢谢您了。”罗星的状况自然被大家看在眼里,以他的脾气不可能老是接受别人的帮助,日常的嘘寒问暖就足够让他心怀感恩了。

拐过弯就是广场,沿着斜坡砌了两级,一大一小,平时有不少来健身的住户。什么舞剑的、打太极的、写书法的、滑旱冰的、练滑板的……什么都有,男女老少,最显眼的便是跳广场舞的大妈们。

“哎呀!太阳都落坡啦,罗星你怎么才回来,吃饭没,你看你又瘦了,之前给你送的腊肉吃完没有,我闺女前些日子买了两箱黄金柚,可甜了,哪天叫我们家老头子给你送几个过去……”一听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便晓得是广场舞领头的那位梁大妈了。

“不,不用了,谢谢你啊梁婶,您留着吃吧。”被她这么连珠炮的一问,罗星都有点磕巴。梁大妈是附近出了名的泼辣户,嘴毒又很爱八卦,唯独对罗星直客客气气的,经常还送点东西关照着,让他很不好意思。

其实他刚开始搬到这里的时候,还跟梁大妈起过争执。那阵他也是经过广场,看见她们把录音机放在无障碍通道上,旁边还堆着扇子衣服围裙,甚至还有几袋蔬菜。作为切实的残障人士的一员,罗星上前去和梁大妈讲道理,希望她们把东西挪开。

然而那时候的罗星也不像现在这样内敛,说话做事还带着那股如芒在背的尖锐感。简单概括就是有点狙击手职业病,冷硬惯了,不太会跟人民群众攀谈。再加上他天生稍显刻薄的垂眼,因为康复渺茫而阴郁的脸色,梁大妈能相信他不是来找茬的才有鬼,当即劈头盖脸给他骂一通。

罗星本就不擅长对付女人,更何况梁大妈这种段位的,再气也没法从轮椅上跳起来吧,便不再纠缠。可梁大妈是谁,她要不依不饶起来谁也别想逃过那张嘴,接下来几天四处打听罗星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她,罗星是一等功伤残退伍正儿八经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今天送两袋米明天稍两碗面的,就差当亲儿子供了。

开始罗星很纳闷,梁大妈不闹腾就行了,也不至于知道他是当兵的便对他这么好吧?后来才听人说,梁大妈她爹也是扛枪打仗的,二十出头有了老婆孩子,之后又跟着去前线,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梁大妈逮着谁都能甩开膀子骂,唯独尊敬当兵的人。而罗星,不仅符合她眼中可敬的标准,还酷似她那个从未谋面的老爹,在大好的青春年华献身祖国,又因为一点母性光辉作祟,便对他格外心疼照顾。

“上次跟你提的,那个有点结巴的姑娘,你考虑的怎么样啊?人家长得也蛮清秀,健健康康的,就是带着个孩子,不过要真搭伙也能热闹,有孩子屋里有生气嘛。”

“啊?我……我还是算了吧,您知道的,我现在没那个心思,也不想拖累别人。”梁大妈还想给他说媒,大约到了这个岁数的女人都喜欢操心一下晚辈的婚恋状况,罗星惯例推脱着,却突然想到了那些年在蛟龙的日子。

那阵陆琛也会八卦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什么的,虽然罗星每次都否认,但是他偶尔拿着手机笑出来的样子,又叫大家不得不怀疑回答的真实性。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女朋友,罗星只是在和顾顺聊天,听他吹牛,看他发的搞怪照片,和他视频看另一片海的风景……太多了,数不过来,罗星自以为规矩死板的蛟龙生活,其实也没能离开顾顺的陪伴。

确实早该放手了,罗星从入伍到现在十几年间做的事,大多称得上无怨无悔,唯有对顾顺,他犹豫不决。

广场这两级台阶,其实也算不得台阶,有无障碍通道的,上去之后再开四五分钟,罗星就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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